“这是一张小床的床楣，大红酸枝原料，咱们扬州人俗称的‘海梅木’。中心选用山水意境的天然云石，云石下方刻有蝙蝠，涵义福在眼前，两头的缠枝纹，又名‘万寿藤’，取生生不息之意。”老郭慢条斯理地解说。他不像木匠身世，倒像个读书人。

  一探问，老郭与木作结缘，纯属偶然。高中毕业后，他在其时最为富贵的萃园桥菜场，学卖干货。两年不到当了老板，虽然挣了些钱，却总觉得心房一角，跟包装袋里的香菇、木耳相同，干瘪瘪的，没有气愤。直到做房地产的朋友，主张他搞配套设备，他才第一次，近距离调查铁艺扶手和实木楼梯，圆润的线条、精巧的雕花、润滑的漆面，犹如朱自清所言：“一见你的眼睛，我便清醒过来。”老郭骨子里的美学天分被瞬间激起。20年来，楼梯、木门、全屋定制——他分作三步，从孤军独战，走到全厂70余人……

  “现代新中式风格，柜门可选用实木平板。实木比欧松板及颗粒板环保，更具人情味和亲近感，平板比传统加装门框精约，契合现代人的审美情味。”他的主意与我不约而同，仅仅衣柜门高达2米多，短少边框预留的弹性空间，不会开裂变形吗？

  一楼厂房里，木匠师傅正在拼料。依照每个客户定制的尺度，下好木材，每隔50厘米钻一个小孔，将直径8毫米的不锈钢钢筋，逐个穿进去，似书法爱好者在宣纸上行云流水地画横线。之后，击打平复，整合结实。还会用铣刀，在接近拉手一侧3至5厘米的门板处，自上而下开槽、打磨，待油漆制品后，装上2.5厘米宽的铝合金拉直器。经纬线的建立，是老郭的秘密武器，不管细腻宛转的樱桃木，仍是粗暴豪放的北美红橡，抑或东南亚的橡胶木、非洲新几内亚的红胡桃……纷繁敛了性质，在含水率约12%的长江流域，安心保持着身段。

  原籍西安的首席规划师大赵，早已习惯了扬州温润的空气。六年前，经朋友牵线，他只身来到“青山隐约水迢迢”的二十四桥畔，原想浮光掠影，干个一两年，便回家与妻儿聚会。谁知，给“万寿藤”缠住，走不掉了。老郭不像老板，倒似老哥，从不敦促项目发展，只关怀他们在异乡的日子。厂里来自安徽、浙江、泰州等地的职工有十来个，节假日不能回家时，老郭亲身下厨，在食堂里忙几个应季的菜，和职工们喝酒谈天。端午的“十二红”凑不齐吧，就烧一大盆龙虾，摘点宅院里种的苋菜、小红萝卜，切盘高邮湖的红心咸鸭蛋。

  “那但是汪曾祺的鸭蛋哦，筷子头一扎下去，吱——红油就冒出来了。”大赵回味季节菜时，老郭冷不丁冒出这句。我遽然福至心灵：老郭作业室里，他亲手规划的“双子花瓶书架”上，比如《芥子园画传》《三希堂法帖》《人在草木间》《王世襄明式家具珍赏》等书本，不是铺排。

  “一点成一字之规，一字乃终篇之准”，作业空隙，老郭热心练字。抛弃的图纸反面，落满了潇洒俊美的硬笔行楷。写字可沉心，能静气，足以让老郭一向心无旁骛的，做一名倾听者、创造者和一名“行进者”，一如他的微信名。